第34年,還有我的老爸(1)

 pola-P1030831_2
 (照片:老哥、還有老爸)

跨年期間,一個晚上只是想把有點歪掉的眼鏡稍微扳正,沒想到鏡架就這麼應聲而斷,一塊鏡片從螺絲孔的地方裂成兩大塊。我從來不迷信,但有時候就是奇怪,說是直覺也好,第六感也好,總之能感受到一股不好的氣壓流動。

跨越了2012年,應驗了電影炒作的世界末日終究是一場商業玩笑。不過我覺得人類還是存著謙卑的心對待地比較好。已經有過日本311的強震,難保不會有第二個,更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。

新的一年過沒幾天,臭bi說家中來了電話,老爸住院了,初診疑似是膽管方面出了問題,人在急診室觀察。

下午才剛開始正要準備晚飯,只得暫時將材料全一股腦兒往冰箱擺,顧不得了。連忙趕去醫院。在觀察室裡的那個床位空蕩蕩,我問了一旁小工作站裡正在輸入資料的護士人在哪,護士說是去做檢查。對了錶,出去檢查到我們剛剛問護士的時間,已經過了快4個小時。

觀察室裡不少是可能身體突然出現異常的患者,由於症狀都不同,陪伴而來的家屬神情各異,平靜的神情之下或許已經有即將掩藏不住的無奈或痛苦,甚至讓我們覺得觀察室的氣氛真詭異。沒有勇氣在觀察室裡等人,只能退到外面的走廊找椅子坐著。

等待時又耐不住餓,只好到附近的連鎖牛肉麵店先填飽肚子再說。飽了,繼續回來等,又等了好一陣子,才看到老爸坐在輪椅上被醫院志工推著過來。

瘦了、眼神無神而空洞和一整個身子的黃疸,這是我老爸?一時間,我完全認不出來老爸的模樣。


自從某件事之後,我和臭bi與家裡的關係可說是降到冰點,約有4年的時間,我們兩人都不從回家去吃過年夜飯,除了第一年因為他們聽信他人而擅自在退勞保的事,談到最後氣得大為光火根本無法溝通,在電話裡吵過幾次外,就再也沒打一通電話回家過。過年、端午、中秋、元宵,這幾個會和家人團聚的日子,在其他人家真是個熱鬧的日子,但想必在我家是冷清的。這四年,老哥有沒有從大陸回來過年並不清楚,甚至也不曾聯絡過。

總之,只要到了年節家人相聚的時候,電視便屢屢聯播出一系列和樂融融溫馨家庭的廣告轟炸,或許想太多,但總心想無疑就是諷刺我們目前家這麼僵到不行的關係來著。而這段時間年復一年如此地看著,卻也看到覺得有點麻木。

以前曾聽同事提及過,像我們這種就是父母緣極淺的子女,外地工作的就到外地去了,甚至因為工作性質,一年到頭只能回去那麼幾天。若再加上曾經因為細故,而讓對彼此的感情和信任瓦解崩毀,那就更糟不過了。我們姐妹便是後者,好在是還有為人子女的基本良心,沒有因為那些事而步入社會新聞那令人遺憾的情況。



老爸做完初步檢查,再度躺回觀察室的小病床,一會兒內科醫生來了,說明剛剛做內視鏡檢查的狀況,膽管疑似有物體堵塞,所以讓膽汁無法順利排到小腸,才導致全身黃疸。除此之外,據說跨年期間那段日子,老爸還在市場的工作檯旁昏倒、發燒不退、食慾不振,和感冒的症狀極像,若是發病的速度極快,更容易錯失診治良機。

因為還要進一步檢查堵塞物,加上必須先將被堵塞的膽汁以引流方式排出體外,所以當晚先作引流,繼續住院觀察,當天晚上又從觀察室移到一般病房。

隔天因為已經膽汁經過引流後,膚色總算是恢復了一點血色,但恢復得慢,皮膚色澤還是接近柳橙黃。當天傍晚恰好遇到負責的外科手術醫師,我、臭bi,連同趕回來不久的老哥到護理站去看電腦斷層圖和X光片。

既然患者不在場,醫生也就很坦白地說明,老爸得的是胰臟癌,目前全世界胰臟癌患者,術後的5年存活率並不高(我自己所查得的是成大約14%,台北榮總約12%),不切除的話,最多就是3個月到半年,但即便是手術切除腫瘤後,也必須進一步密切觀察術後可能引起的併發症,胰臟癌手術是風險的大手術,依老爸目前身體的狀況,需要將胰臟、十二指腸和一部份的胃切除,消化系統做重建手術。又因為幾天前照電腦斷層還沒擴散跡象,所以若打開腹腔後,發現已經有癌細胞開始擴散,則視狀況做胃繞道手術,但這是最不樂觀的情況。不論實際開腹是哪一種情形,都要我們有相當的心理準備。

後來追著跟前來聽的老媽,個性比我們這三個孩子脆弱,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胡思亂想。一聽到醫生說的後半段的話,再走回病房,神情立刻垮下來,欲哭不哭地緊抿著嘴唇,連我都忍不住想把她先拉到走廊外冷靜,好讓老哥和臭bi把醫生剛說的話不點痛處不著痕跡的帶過。

來來回回醫院一週,不敢奢求這樣能把彼此的關係修補到多好,但以前也沒好到哪去。從小我和老爸便不親,都不擅言詞,現在亦是如此。印象中和老爸一天的對話,最多不會超過300字。到了高中,甚至是重考那年、大學,因為整日補習念書,後來又搬到學校附近住,變成一個月對話字數,連200字都不到。最常聽到的是:「零用錢夠不夠?」

聽人常說「女兒是爸爸前輩子的情人」,真不知道是哪個浪漫衝腦的蠢蛋說的。

情人?若真如此,我跟老爸上輩子根本是怨偶吧!



食慾不振的老爸,住院一週以來,雖然替他訂了極為輕淡的餐,但沒一次吃完過,也大概因為之前職業的關係,現在反到是看到肉就覺得頻頻作嘔。被老媽笑稱絕對是前半輩子肉吃太多了,工作又和肉惜惜相關,所以老天爺要他後半輩子得吃齋唸佛了。

某天老哥替老爸簽下開刀同意書,原則上是訂在週二。一天中午,心想老爸既然吃不下飯,之前帶去切好了的水果也只勉強吃了幾片,那麼改做些好消化的水果泥補充營養吧。沒想到,切得極薄的蘋果還沒吃,用湯匙挖了兩大顆奇異果的果泥卻立刻希哩呼嚕地吞個精光。雖然我戴著口罩,外表看起來也沒什麼表情,不過心裡卻是激動而高興,起碼老爸對這些東西還是有點胃口。我一時興起地開開玩笑,「好!今天吃兩顆(奇異果),那麼明天我挖四顆帶過來!」

因為做了膽汁引流,身上的黃疸色澤逐漸褪去,比起在觀察室看到的,更逐漸恢復原有的血色,一切總算轉向好的面相。

離開刀日還有4天,轉到外科病房後,也開始要插鼻胃管、打點滴和營養針,讓腸胃淨空,隔天身上一插上這些塑膠管就再也什麼固體食物都吃不得了。雖然如此,但我和臭bi也實在過份,有時幫哥和老媽帶午餐晚餐來醫院,就當著老爸面前,吃給他看,讓他看得心癢,這樣也算是想激發他的求生意志吧!

「趕快開完刀,過年你就吃得到脆皮烤鴨!」
「喔,對了!姐(臭bi)還訂了學校午餐供應商做的年菜,有雞湯有醉蝦有蹄膀。」

1月12日生日,邁入第34年的第一天,沒想到是在醫院度過,頓時也忘記這天該過生日。

而原本訂於1月底出發的日本旅行,在出發前兩個星期,決定延後,縱使再怎麼惦念著計劃已久的四國,也得狠下心來擱到一邊。心想瞞著家人如期出發,但萬一真的在這時候出遠門期間發生什麼事的話,那也確實太不應該。

留言